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、越戰、海灣、巴以……可為什麼,好像沒人知道,也沒人在意倖存者們是怎麼活下來的。
他們很多人都像流浪在街頭的老兵一樣,受過巨大創傷,卻只能存在,而不能生活了。再也沒辦法迴歸到正常生活中去了。
在戰爭面前,他們成了人類悲劇的棋子,用完了,然後就被丟棄。
我的母親總說,苦難是令人厭棄的,大家都不願意去面對和正視。
所以,倖存是醜陋的,遺忘是無聲的。
所以,沒有人知道,我的父親每個月去醫院不僅為了治療身體的傷更為心裡的傷,他和我母親沒有一天分開是因為他已經離不開;沒有人知道,我的父親會在下雨天和冷天裡骨頭髮疼,疼得在我母親懷裡壓抑著呻吟;也沒有人知道過了很多年後,他依然會在噩夢中落淚驚醒。
英雄被人銘記,刻在石碑上;倖存者被人遺忘,面目全非。
因為人們總說,時間會抹去一切創傷,總有一天你會將痛苦遺忘,然後好起來。可不會的。有的痛永遠忘不掉,有些傷永遠不會好。
所以,在我九歲那年,他自殺了,用一把自制的手槍。
他身體一直很差,在那年終於一病不起。身體的滑塌將冰封在精神意識中的猛獸釋放出來。他陷入噩夢之中,無法擺脫。他越來越多次地看向窗外,說那裡有棵白色橄欖樹。可窗外什麼都沒有。那是他將現實混為幻象的徵兆。意識不清時,他甚至不認識我和敘之。
那次我去醫院看他,他在病床上看著我,眼神像是陷入了回憶,他說:“你來了?”
我說:“是啊,我來看你。”
他問:“你多大了?”
我說:“九歲啊。”
他說:“幸好,那還早。等你二十三歲的時候,不要把那個恐怖分子推進路邊的民居。”
我一下就哭了,說:“爸爸,我是宋之,是小樹苗啊。”
他卻微笑起來,說:“小樹苗,你慢慢長大,以後不論有多苦,都不要怕,你的小鳥兒會來找你的。就算你受盡磨難,變成了火柴,她也會來找到你的。”
他以為我是年輕時的他。他已經不記得我。他只記得我母親。
那段時候,母親整日陪著他,守在他的病床邊。也只有我母親在的時候,他的意識才會清醒。最後那段日子,他很虛弱了,卻總是要和母親說話,一刻也不讓她離開。
有次我去看他,聽見他說:“冉冉,我後悔了。”
母親問:“後悔什麼?”
“你記不記得,我和你說,下輩子想做一棵樹?”
“嗯,記得呢。好久好久了。”
“我後悔了,冉冉。下輩子,我還想做阿瓚。‘阿瓚和冉冉結婚了。’這句話裡面的阿瓚。”
“這句話你還記得啊?”
“不是你讓我記住的嗎?”他在微笑。
我站在病房外,眼淚嘩嘩地掉。因為他的“冉冉”,他原諒了人世間所有的苦。
他沒有跟她說對不起,也沒有說感謝,只說想回江城,回他們最初的家。
回去的那天,我想起一件不經意的小事。
很多年前,我還在讀小學。那個夏天,一家人照例回鄉下過暑假。小鴿子跟媽媽去挖蒿苞。
父親蹲在湖邊,手臂環著幼小的我,握著我的手釣龍蝦。他很高大,懷抱籠罩著我,很溫暖。
父親身上有淡淡的香味,像春日清晨的森林。
他說:“小樹苗,爸爸會努力。但如果有一天,努力失敗了,你要原諒。你要自己好好成長。”
那時我七歲,不懂他說的話。後來想起,才知他一共努力了十年。
回江城的時候是個冬天。萬物俱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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